总有朋友这样给我打电话,问寒问暖之后,便又问起我们郭里的爷娘庙。言下之意,他打算来看看爷娘庙。我总想拒绝,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。郭里有过爷娘庙,虽然早已成为废墟。我实在不忍带朋友看这满目苍夷的庙址,更不忍让朋友看后在记忆中留下失落。但是,朋友依然带着对人类始祖的敬畏,带着对古老文化的敬畏,前来拜谒了。
“保有凫峄,逐荒徐宅,至于海邦,淮夷蛮貊。及彼南夷,莫不率从。”从《诗经》中可以知道,凫山和峄山很早就进入了人们的视野。爷娘庙是当地人的叫法,她本名应叫伏羲庙、羲皇庙或人祖庙,是为祭祀人类始祖伏羲、女娲而建。其庙址就在东凫山的山坡上,始建年月已不可考。玉皇殿(又称九十九间无梁殿)是庙中最具特色的建筑,为无梁结构,殿顶、廊檐全用八棱石柱支撑。而羲皇殿则为歇山转角式结构,殿内供奉的是伏羲和女娲娘娘,殿台四周有石栏环绕,廊檐由八根滚龙石柱支撑,柱上另雕有伏羲、女娲人首蛇身交尾像。庙内原有古柏300多棵。人称“凫岭双柏”的千年古柏,直径在三米左右,是明清时邹县“十二景之一”。庙内历代碑刻林立,多为书法精品。
走在这片废墟上,给人的感觉确是无尽的失落。爷娘庙历经劫难后,它的砖石被砌成了冶炼钢铁的高炉,或被村民用来建房。最幸运的可能是部分烧不毁砸不尽的石碑,它们有的被用来筑桥,有的被用来修建水库,有的被村民用来垒成猪圈。保存最好的是玊上宫殿通宇碑(又称四棱方碑),至今立在玉皇殿遗址后。遗憾的是,其碑文常常无故被人拓印。明人胡选曾叹曰:“工匠不来山路沓,可怜空老栋梁材。”历史却残酷地与古柏开了个玩笑。人民公社时,在郭里集东山上建造了一座两层办公楼,其门窗和楼板,全是用庙中古柏做成。也许正因为天道昭昭,办公楼在建成后不久就毁于了一场大火。郭里还有一首远古时就已流传的民谣:“东凫山、西凫山,天连水来水连天,多暂哭到洪水干,洪水干了立人烟。”中国是礼仪之邦,是最讲孝道的。庙宇轰然倒塌时,人们也曾留意过始祖爷娘的哭泣声么?
同样是废墟,爷娘庙却远不如圆明园悲壮。圆明园毁于八国联军的侵华战争,面对废墟,我们在慨叹中华璀璨艺术的同时,还会激起为民族振兴,国家崛起而献身的愿望。爷娘庙就不同了,她是毁于1929年的军阀混战,一场自引到家门的战火;她是毁于动乱,一场愚昧无知的自乱。由此除了给记忆烙上失落,还能留下什么呢?
我初次来爷娘庙,是二十多年前。那时庙址上已有责任田,但还可以依稀看出各个殿宇的位置。我甚至清楚地记得院落外青砖砌成的通道,台阶和门旁的雕龙。人们是最擅于废井田开阡陌的,如今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。玉皇殿的八棱石柱少了几根,据说是被村民截断,做成了轧麦用的石磙子。遗址中似乎还少了个别的文物,我却说不上原因来了。爷娘庙虽为文物重点保护单位,却一直是保护不力。对此,我没办法责怪任何人,这不还是贫穷、愚昧惹得祸吗?
在山门旧址处,我们遇到了一个王姓老人。老人很健谈,他谈起军阀梁冠英和无极道首王传仁,以及最后被毁掉的十八棵古柏。爷娘庙的诸多往事让他痛心不已。老人又说起老辈人的一个说法:爷娘庙主持是位能掐会算的高人,他预知爷娘庙将有兵灾,便在庙前庙后埋下了十八缸金豆子;这十八缸金豆子足够爷娘庙重修之用,可惜后来尽被南蛮子得了去。南蛮子之说也许并不可信,但从老人的言语中,我们可以听出他对爷娘庙重修的期望。我当然也期望,因为重建对传承伏羲及东夷文化的意义不可估量。
临别时,我们还遇到了县文物局的考古队。据镇文化站的同志说,考古队是受镇政府邀请,来考察确定庙址的;镇政府召开了伏羲文化座谈会,准备招商引资重修爷娘庙,但招商难度也颇大。我知道这是实话。重修庙宇投资巨大,很难说能给投资方带来多少实际收益,招商应该很难。不过,政府既然有了规划,爷娘庙也就有了重修的希望。
郭里有过爷娘庙,我只能这样说,并且这是目前最准确的说法。对于爷娘庙的过去,我们只能痛定思痛坦然接受。我们既不能借用时光隧道去阻止什么,也不能让曾经的战争贩子来承担什么,更无法为曾经的愚昧找回失去的一切。“逝者如逝夫”,谁能为历史埋单呢?但我们可以为曾经的行为反省,可以让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,可以为保存古老的文化略尽绵薄之力,可以不让我们的子孙在记忆中留下失落!
作者:焦庆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