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不说,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,在这个春天里。邂逅的对象,则是曾在记忆里泽被村庄的笨杨树,和正在树上随风摇曳的笨杨花。
之所以叫笨杨,是因为和后来的毛白杨、速生杨相比:人家5-6年就成材了,它还在慢吞吞地积累。叫它笨杨,颇象作父母的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孩子的头:你怎么这么笨啊!你看人家谁谁……渐渐地,它们退出了城市和村庄,退出了人们的视线,只在偏远些的乡野村道旁,才能偶觅它们的身影。
到石墙这天是二月初二。二月二,龙抬头,可阳光灿烂,天空如洗———确实是刚洗过,冬眠的龙在初一就迫不及待地抬起了头,打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喷嚏,于是闪电横空,春雷滚滚,春雨纷纷……现在,路旁的树,远远近近的绿色原野,目力所及处,一切都充满着洁净的春天气息。此刻我的心情是恬静的,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,一株麦苗,一颗正抽出了嫩叶、即将萌花的蒲公英……就是这田野中的一分子,在静静享受自己的春天。等我不经意远望、皱眉凝视时,如火苗一样的笨杨花突然霍霍燃烧于路两旁高树上,一下子把我“打”了个措手不及。
笨杨花,在我们鲁南方言中叫“狗是毛”或“故事毛”,反正都是谐音,即使是再本土的本地人,也不能准确地标出到底是哪三个字。我现在看到的“故事毛”还鲜嫩着,红得如火,有小指头长,软软的,象小狗的尾巴。它更象一朵狗尾巴花,不过比狗尾巴花热烈,多了一种独属于春天的清涩味儿,这种味道刺激着味蕾,引发了对童年的回忆,让我欲发拔不动腿了。
我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,“故事毛”深刻在我的童年里。如果说“故事毛”也算花,那它就是开得最早的花了。它不美,无香,可它却能被母亲做成美食,印象中那股清香让我现在都念念不忘。春天多风,大风刮过之后是捡拾“故事毛”的最佳时间。那时你就看谁起得早吧,天刚蒙蒙亮,房前屋后、沟边田堰,只要有笨杨树的地方,都有捡拾“故事毛”的身影,有孩子,更多的是女人。我是捡过“故事毛”的,除了垂涎美味外,还有提着小篮子回家后,母亲漾着满脸笑容的夸奖。
再次见到“故事毛”,如同见到老家邻居一般亲近。我看了看前面三三两两捡拾“故事毛”的人,低下头,躬起身,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中。大部分的“故事毛”还俏立在枝头,随风摇落的并不多,走了十余米,我才捡了一小把。此时,麦苗彼此间的对话,树枝与树枝的密语,沟边枯草想要离地而起的祈祷……一股脑儿地被风送到耳边,让我不得不沉醉于这春天的声音。“闺女,你是哪儿人?咋到这里捡‘故事毛’?”我有些慌乱地直起身,一位大娘正笑吟吟地看着我。她提着一个塑料篮子,篮子里已装了多半篮“故事毛”。猛然间,我觉得自己象个闯入别人菜园的人,没经过主人的允许就拔了人家鲜凌凌的菜。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尴尬,大娘开始给我介绍“故事毛”的吃法:这东西炒着吃拌着吃都行。如果炒着吃,在要起锅时加入切得细细的姜末和蒜苗,滋味儿会更好;拌着吃时多加蒜泥,让你吃了还想吃。
我和大娘一边捡“故事毛”一边说些家长里短,她说去年捡得多,当时地上铺了厚厚一层,好几化肥袋子往家里运。“捡好捡,就是收拾起来麻烦,得一根一根的把壳去掉,把硬头掐掉,掐完再洗干净,洗干净了再下锅用开水氽一遍,最后还得泡一夜,去掉苦味儿。”大娘的手背青筋盘曲着,手指头裂了许多口子,被“故事毛”的汁液浸得黑黑的。“孩子们在城里,他们想吃,我弄好给他们送去;还有一些城里的亲戚也要。”大娘很是幸福地说。因为被需要,所以幸福。这大概是天下作父母的共同情怀吧。
长着笨杨树的路并不长,很快我们便和另外几个捡“故事毛”的大嫂大娘会合了。她们商量着明天几点来才能多捡些,现在哪条路上还有笨杨树,可以去看看。然后骑电动车的骑电动车,骑三轮车的骑三轮车,象春风一样扑向了别的地方。“这东西落得快,你看今天才这么点儿大,明天就能落光喽!过了明天,就没地方捡了。”大娘的话语中有对明天收获的憧憬,还有对“故事毛”的珍惜。
晚上回到家,我按大娘教给的做法把“故事毛”洗、氽、泡了,第二天又细细切了葱花蒜苗和姜末,用热油炸了花椒,炒了满满一碗。我和老公吃得满口清香,可公公一口没碰,儿子尝了一口也不吃了。公公说吃够了苦涩味道,不想再吃;儿子还没吃过苦,一点儿苦都不想尝。而我们,却在这微苦的滋味里,回忆着儿时春天!
作者:顾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