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过世后,儿女们时常追忆起娘对人性的理解和无怨无悔的虔诚。
娘从没上过学。那年代上上下下都在捧着“红宝书”千遍万遍下功夫,可娘一句也看不懂,只知道“最高指示”发表后带着红像章高举红语录振臂拥护。打我记事起娘一直干着生产队里又脏又累的繁重农活,挣得工分却比村里的“好成分”少了许多,在到处“闹饥荒”的岁月里分到的粮食少得可怜,再加上难以“吃平均”,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。后来才知道,全家人低人一等的原因是爷爷在临近解放时看着地贱,用把从牙缝里省下的那点钱多买了几亩地(从没雇佃户没收租),被划为属于“剥削阶级”的“富农。”据娘说,当时不懂“成分”的厉害,爷爷总觉得富名比穷名好欣然接受。在那种“唯成分论”的政治年代,娘尽管饱受诸多委屈,并不影响新社会的热爱和对伟大领袖崇敬。娘始终相信共产党会公平对待农民百姓。由于娘的任劳任怨和全家人的积极表现,我和姐弟居然破例念到了高中,赶上了恢复高考,成全了娘“人往高处走”的梦,娘的信念得以印证。
娘承受着生活艰辛,却从骨子里恪守着逆来顺受的孝道。奶奶在父亲不到十岁时就离开了人世,是爷爷含辛茹苦地带着父亲和两个姑长大成人,吃苦受累遭的难自不必说,眼看买了几亩地日子要有所好转,又被划为孬成分不停批斗,爷爷心里憋屈窝火脾气大的惊人。家里人稍不注意惹着他老人家,立马换来的是一阵咆哮甚至拳脚相加。每当这时,娘总会站出来担起全部不是,维护着爷爷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,为这娘没少抹眼泪。平时有点好饭菜,娘会让姐弟们先端到爷爷面前仅他吃;家里来了客人,娘怕孩子们见着好吃的眼馋丢人,常支使我们外出执行“任务”,好让爷爷、父亲陪客人饱回口福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,父亲因生活所迫无奈“闯关东”,娘硬撑着揽下生产队派给俺家的般般重活。几年下来,娘既要咬紧牙关顶班完成连男爷们都很吃力的苦差事,又要强忍浑身酸痛劳累起早贪黑操持全家老幼的吃穿,这一切就是不想让年迈的爷爷累出个好歹。改革开放初期,已过古稀之年的爷爷开始犯痨病常年卧床,当时正赶上姐弟们都在外地上学,又是娘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天到晚擦屎倒尿侍候在床前,直到爷爷一再念叨着娘的好驾鹤西去。
“天若有情人亦老”。随着时间推移,生产队的“大锅饭”早已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所取代,俺家的生活也和千万个农村家庭一样得到了根本改善。可不知不觉中娘也老了。也许是好日子过得快的缘故,岁月的飞逝已让娘长满白发,脸上也平添了几多沧桑皱纹。儿女们不知从何时起娘开始信上了耶稣基督,一有空闲就跟着同伴们到村里聚会点做礼拜、唱赞美诗歌。到孩子们工作的城里住一段,就叫我们领着找教堂,实在拧不过只得照办。问起基督教的来历,娘说不清;问娘信教的因由,娘的回答朴素简单:积德行善,保全家幸福平安。娘在世的后几年,确实没少力所能及地做了像提亲、劝架、助残、救灾捐款那样的善事。作为儿女,我们没有理由干涉娘的信仰,也没去考究娘信教的初衷是否完全合乎教义,更说不准娘的心灵在耶稣的感召下受到多少洗礼,但有一点让全家人都感到了吃惊震撼,七十多岁的娘原来只字不识,几年光景竟能把圣经里的文字认准大半,意思讲出大概,这在我们这些晚辈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娘没见过大世面,也不懂大道理,只是一位生在旧时代又经历了新社会的普通农村妇女。娘凭着她的执着耗去一生践行了她对忠孝善的虔诚,我觉得这是娘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。
作者:王友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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