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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远的牲口屋
2014年04月21日 

生产队时期,牲口屋是一个方位,是一个聚议场所,是乡人们充满想象的精神家园。

我队的牲口院位于街西头。漏缝的不规则石头墙。一扇能钻进野狗的焊制铁大门。南北狭长的大粪坑。三间外加厦沿的低矮牲口屋,还有零星散落的几间下粉做饭办公用的旧房。

队里有二十多头牲口。牛马骡是主力,驴子属于娇小型观赏型附属品,出工只能当配角。牲口屋东西各搭建了两个栏,两排长方形坚固的石槽,上方分别横一根栓牲口的磨滑了的树棍,条条缰绳锁定牲口们的固定站位;西区是沉默寡言的牛们,东区是欢快高调的骡马驴。

冬闲时节,牲口屋就成了男社员们每晚光顾的最佳场所。他们在煤油灯昏黄的照耀下,在牲口们吐出的温暖气息及排出的热气腾腾的粪便味中,在烤火时浓浓呛人的烟熏火燎中,每每乐道一个陈旧的话题,拉呱拉到月明星稀的后半夜,村街上才移动着这些人回家的身影。

那里为何有这般吸引?一在于有个地方说话,二在于取暖。哪个时代的人都有沟通的需求啊!我作为村里的小文艺宣传员,曾在牲口屋里给他们读过报纸,没事时就听大人们东扯葫芦西扯瓢。他们拍拍我戴着的蓝色棉帽子,说,再给俺们念一段!我在无主题的闲聊中渐渐进入梦乡,是我哥哥背着我回家睡觉的。第二天我才回忆到昨晚的情景,我就觉得哥哥是我最亲的人。有时家里实在冻的待不下去了,我就悄悄溜进牲口屋。大人们就支使我,小孩抱柴火去。这里每晚必烤火,烤火的关键在于选柴。麦秸、树叶不适宜,它们发出的是虚火,燃点快,没底火。烤火必有筋骨,必有植物的茎干根。我在大人们的带领下,收索了棉柴、芋头秧、豆秸、棒子桔、干树枝,最令人兴奋的是找到了大块木材。火头渐渐大起来了,有时木材湿还会听到噼啪的爆裂声,火星飞溅,青烟弥漫。我亲眼看到,大人们纷纷敞开干瘪的紫色胸膛,贪婪地“拥火入怀”。火苗终于退下去,十几双棉鞋又伸到灰烬的边沿。

我堂大爷和兴富老爷先后当过这里的主持人。兴富老爷当时是饲养员。他的全名叫王兴富。这名字占全了人间过多美好的期望,可他多年来怎么也没配上这个显赫的名字。他把贫困一直延续到儿辈们。他是个红色“吃不清”。据传,媒人给他二儿介绍媳妇。闺女的娘到他家打探光景。人家问,一年口粮有多少?答,吃不清。一年能吃多少斤细粮?答,吃不清。可人家看了里屋看外屋,除了从邻家借来的两个老式木椅子,再也没看到值钱的毛。媳妇没说成,他老人家却创造了全村人都能张口就来的外号:吃不清。

“吃不清”别看穷,别看走路还弓着个腰,但脑子一点也不木。在兴富老爷前,是我堂大爷喂牲口。我父亲曾说,地上的一个人对着天上的一个星,各有各的命。别看你大爷读书永远落在我后头,但他使牲口绝对是一个好把式。再难缠尥蹶子的牲口在我大爷清脆的皮鞭声中,也会老老实实听从他的调遣。队长就叫我大爷当“号头”。队里的耕耩犁靶、拉庄稼轧场,几乎全是我大爷的活儿。大爷老了,腿脚不灵活了,才让他喂起了牲口,兼保管员。那时,牲口吃啥?夏秋天能吃上我们小孩割的青草,春冬天却只能干草配着芋头秧、玉米叶、干麦秸。关键是队里严重缺饲料。人都不够吃,哪来饲料给这些养闲的牲口呢?牲口通人性,不给好料,经常“罢吃”。个个牲口叫我大爷喂得肋巴骨条条分明,毛柴无力。这才使队长下定决心:换人。

兴富老爷刚上任,雄心勃勃。哪有喂不好的牲口,只有没办法的人!兴富老爷喂牲口,是有一套程序的。他先把泡好的饲草用长笆篱捞进石槽里,然后把饲料放在牲口眼前展示一下,对牲口们说,咱也改善生活,吃好的喽!但牲口们都眼巴巴看着盆里的饲料,就是不动嘴,专等人下料哩!这时,只见兴富老爷用手抓起一大把饲料往石槽里来回用力一撒,接着就用拌草棍猛一搅拌,牲口们就拼命吃开了。过了一段时间,牲口们的膘果真就长起来了。队长就表扬兴富说,一样的东西,还节省这么多,人家怎么就能把牲口喂胖?你得跟牲口说话,它才能懂你信你、听你的使唤!

兴富老爷后来透漏说,我使了个法:掩护法(障眼法)。牲口们只看见他慷慨抓了好料,却永远不知道撒进的有多少。他很快用衣袖挡住手,又把料退回了大半,就忙用拌草棍给搅和了。但牲口们全都认为兴富是世界上最善解畜意的人,是天底下最合格的饲养员。

这事就这样传开了。兴富老爷又创造了全村人张口就来的歇后语:兴富老爷喂牛——有办法。

 

作者:孙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