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春阳眷恋地抚摸着那些老物件,在峄山镇留驾庄村的一处农家院里打着旋,久久不忍西斜。因为,太阳最清楚,这片土地上的农民从刀耕火种到农耕文明再到如今的机械耕种,都经历了怎样的变革与阵痛。太阳最懂得,那些随着时代进步,逐渐被淘汰的农具和古老的生产、生活方式,必将会在渐行渐远的耕读文化中,承载起一个时代的乡村印记。
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凿井而饮,耕田而食。在肥沃或贫瘠的乡野里,多少代农民习惯了跟着太阳的脚步忙活。早晨喊懒人起床时,会说太阳都一竿子高了还睡,看看日头正午便忙着准备午饭,看着太阳落山便忙着收工回家……如此的渔樵耕读、田园守望,都将被新的生活方式取代。一个个楼房林立的新社区,取代的是那些炊烟袅袅、鸡犬相闻的村落;田野里轰鸣的机械收播,取代的是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的躬耕;灶堂里的燃气,取代的则是散发着材香的烟火……这些取代验证着社会的进步,时时让我们欣喜;这些取代又意味着许多事物的远失,时时让我们恐慌。若干年后,当经历这场变革的人们逐渐离世后,后人又该如何走进这段历史?为了给将要逝去的乡村建一份“记忆档案”,以孔孟之道为代表的儒家文化发源地邹城市,集领导智慧与古朴民风为一体,构建了峄山民俗文化博物馆。这坐落在峄山脚下、古邾国境内的民俗博物馆,有着浓厚的地域特色和厚重的文化积淀,占尽天地人文先机,也吸引着我们放弃攀登峄山,而选择来到这里。
这里人杰地灵,不虚此行。所谓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,村不在大,有典则荣。”相比女娲炼石补天,得玉帝派六位天神,率天兵天将把补天剩余的丸石收拢迭积在一起,形成峄山的传说,留驾庄村也并非徒有其名。留驾庄原名东龙河村,因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路过此地,在此小住而得名。如今,到此探访的我,望眼欲穿也难以透过历史的烽烟,再见乾隆时期村庄的风采。我只是了解到:留驾庄村三百一十户人家,一千零五十六个村民,于二○一二年十一月全体乔迁新居;我只是看到了整洁时尚的社区,遥对着老村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废墟。
为了纪念这即将消失的村庄,也为了接地气,我们弃车步行,从废墟上走过。摸摸冷冷的灶台,看看凋敝的院落,踏过推倒的围墙,与废墟中挺立的一棵皂角树相遇。皂角树无视这场轰轰烈烈的变革,全心全意地萌动着新绿。风吹籽粒落地生根的野花,不管不顾兀自盛开在废墟。感谢这废墟上的新生,它们让我懂得,任何一件旧事物的毁灭,必将伴随着新事物的诞生。它们引我思索,只要一件事物伴随着另一件事物而来,两件事物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关联。正如我们此刻的行走,在收获中叹息,也在叹息中收获,忽而喧闹,忽而沉默。把那棵春绿萌动的皂角树存进相机,我们便向着峄山民俗博物馆进发。
进发,只是一种气势。其实,已经不远了。峄山民俗文化博物馆就在峄山社区和旧村中间,四百多平方米的建筑一头牵着新区,一头恋着老村。最让人感佩的是博物馆里的近三千件藏品,全是村民自动自发捐献,且分文不取。物品分十几个类别,有汉代的古董,有清代晚期及二十世纪末期的生产、生活及文化用品。那些退休了的犁、耧、锄、耙、摇架、独轮车、镰刀、辘轳、木叉、木锨、铡刀、驴套、牛彐头等生产农具;那些浸透着烟火味道的茶具、酒杯、香炉、坳子、菜墩、杌凳、茶几、衣柜、煎饼筐子、馍馍顿子等生活用具以及那些陈列着的锅拍、柳条箱、秫秸篦子、条编篮筐、小红席等条编用具;那些静思着的书箱、灯盏、算盘、公文包、大座钟、葫芦笙、留声机、根雕、家谱、家族中堂、红灯记镜子、大小喇叭等文化用品;还有院子里那些默立着的咸菜缸、大顶缸、泥缸、泥缸甏、瓷缸甏、曲阜缸、土火盆、粮食泥缸以及石碾子、石磨、碌碡、对窝子、蒜臼子等老物件……每一件器物都携带着不离不弃的记忆,让中止变为延续,成为乡村变迁史上最忠实无误的见证。
自古以来,代与代之间都是靠着日常生活和使用的器物手传手牵情,甚至在很多时候,生死相随的器物往往比血缘更加忠诚。我非常感佩峄山镇能用如此形式,把一个乡村的托付凝缩在这些现在看来很普通的器物中,让失去变成永恒,让无情变作有情……恍惚间,我仿佛看见了孟子正捻须默吟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。”;似曾听见邾文公正在教育他的臣工“苟利于民,孤之利也。”;邾穆公也在叮嘱他的王子们“以粟易民以秕而饲雁”……也似乎预见到在这样的传承与记忆中,这片土地上的后人,在远离耕牛与炊烟的新时光里,依然会五谷丰登、幸福安宁。坝、水库,像大大小小的明珠镶嵌在这方充满天地仁和灵气的土地上,保证了这些果木的浇水需求,保证了峄山四季鲜果不断,游人既赏花又摘果。现在,峄山镇已经连续举办四届桃花节,吸引很多游客赏花登山,给这座历史文化名山增添了无穷活力。和谐美丽的自然环境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着中外游客纷至沓来。相信不久的明天,峄山会更美。
作者:李舍